攝影者面對的世界是一團混亂,但是透過選擇視角、邊框,調整曝光時間、決定對焦的平面,將世界簡化並且給予結構。
史蒂芬‧蕭爾 Stephen Shore
在追求攝影本質的道路上,有兩個地方看起來就像是終點:一個是形式,一個是隨機。當我們走到這裡,我們有一剎那會告訴自己,就是這裡。雖然之後我們又會繼續走下去。弘敬的攝影讓我想到這兩部分。譬如他的攝影裡面很多線條。另外他的作品也沒有很確切的題材,就像是在路邊隨拍的一樣。也讓人聯想到日本眾多「私攝影」的作品。
但是弘敬並沒有處理一些私密的處境或是關係,他的照片僅僅是拍攝引起他個人視覺興趣的意像,這些意像也有一些共同的特徵。照片中總會有一個東西橫亙在眼前,譬如筆畫、斑馬線、樓梯或是樹葉。因為這樣的姿態,看的人心境會得到某種舒展。我們可以與姚瑞中的《小幻影》相比較(據說弘敬非常肚爛他先做了這樣的嘗試),他們都是拍攝一些日常之物的特寫,但是姚瑞中鏡頭下的東西是尖銳的,是像要朝某一個方向突圍而出。而弘敬的東西則是舒展開來。很奇妙的是,這與我對這兩個人的印象也是相合的。
這種舒緩的氣氛並不完全是由形體所產生,而是與照片的題材乃至于拍攝的方法都有關。一方面弘敬拍攝的主體都是一些日常之物,事物的形體與質地也並不特殊。雖然較低的對比,讓畫面有一些平面感所帶來的裝飾性。但大體而言,這些物體並沒有脫離它們平常的狀態,譬如像川內倫子鏡頭下的小物,直奔抽象的殿堂。然而弘敬的照片仍然有刺點,那是攝影者與觀看者所經常忽略的。
在我印象中,優秀的攝影者也有兩種類型,一種是運用視角、焦點等等來組織世界,一種是將世界還原為混亂。弘敬的照片在這樣分類當中很奇特,他仍然有組織的世界的企圖,所以我們看到一些線條形成的構圖,但是他那樣做的意圖十分純粹,明顯到觀者並不會因此感受到更本質性的什麼。他組織世界的方式,並不是將事物形式化,也不是將某種情緒灌注在事物上,而是觀看的方式。
作為攝影者,我們都被鼓勵去注意一般人注意不到之處,但事實上很少人做到。原因之一在於,注意不到這個概念本身就是經常被注意的。所以如果一個攝影師,心心念念的要運用特殊的觀點,呈現平凡事物的不凡,其結果就是非常的一般。而弘敬的照片恰恰處於日常向美感或是情緒稍微蔓延的邊界,以至於我們並不確定那些東西是不是對應了已知的美學特徵,譬如細膩的色階、複雜的細節等等。我們感到的美僅僅存在於接觸照片的一瞬間,我們甚至於都無法確定那是美。
如果用禪宗的話,這接近某種「一觸即覺」的狀態。事實上在攝影史上,以此為目標的創作並不少見。因為攝影快速的特質本來就帶給藝術家一種屏棄智性,復返直觀的幻想。然而大多數這類的作品,都淪為空虛造作的垃圾,然而弘敬卻很自然的成功了。當我看到黃澄澄的香蕉,在一個托盤之上,我一瞬之間也有種一閃即逝幾近「頓悟」的快感。
但我同時想,就像禪宗最後走向一種反藝術的路子,弘敬的照片也可能面臨某種挑戰。因為目前照片中的直觀是在去除了題材與形式的干擾下達成的。我很想知道當弘敬觸及了更現實的題材,或是運用了更刻意的技法,他的作品是否仍能保持那種毫不勉強的特質。就像那些鑽研公案的禪師,有一天也發現吃飯睡覺也是一種禪的意境,然後最後禪宗也就消失了。也就是說,如果攝影者最後發現,最純粹的攝影就是沒有純粹的攝影,那攝影創作應該如何下去又會是一個新的問題。
弘敬攝影作品
http://riri20082012.tumbl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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