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會在心裡冒出一句話:不會更好了。有時候是在狀態很好的時候,有時候卻是在預知悲慘的時候,因為人生基本上就在很好跟悲慘之間,所以其實這句話可以應用在任何時候。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我會想到這句話。有一個可能是小時候,外省家庭會有一種儀式性的善意,這種善意並非不是善意,而是在善意之中摻雜了其他東西,到最後你要不是連著其他的部分一起吞下去,落實在具體的行動中就是表現一種表演性的、儀式性的家內互動,要不就是完全拒絕這一切。我猜「不會更好了」就是在這種氣氛下出現的,這是一種防衛的心態,一個對於尷尬的預防針。另外有個原因,是我可以預知某種悲劇的節奏,並非預知悲劇,而是預知悲劇的預知。我知道這聽來有點玄,但是我記憶之中有一個一切事情都將完蛋的情節,而這件事當時並未發生。我帶著這種恐懼經歷了後來大大小小的遺憾,沒有一個比還未發生來得嚇人,因為還未發生的一切是黑色的,而真正的終點也是漆黑一片的。總之我覺得一切不會更好了。但就在我心裡復誦這句話的時候,我竟然想要制止我自己。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我覺得說這句話也是一件好事,我必須要對這句好事說,不會再更好了。我忽然明白,什麼記憶、家庭、生理這些都不是理由,而是不會更好是一種自覺,它讓我從一切積習與慣性之中抽身,好像我站在我自己後面,目睹所有好的與壞的一切。
最近在想一個笨問題,到底創作是什麼呢?通常我們都是觀察到一些已經成名藝術家是老師或是前輩,然後從他們的行為與作品當中,得到一個模糊的創作定義。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就會發現這樣行不通。當討論藝術的時候,我常常覺得我們到底是不是在說同一件事情。於是我們開始思考各種創作的定義,譬如面對自己、表現自己、證明存在、發現真實、視覺刺激、得到滿足、人類本質或是融貫說、形式說這類的答案。 如果我們抱持著藝術可以有多種定義或甚至不必定義,那其實問題也就結束了。譬如運動也是一個在寬鬆定義下進行的活動,很少人會追問運動的本質。但是創作是這樣嗎?舉例而言,我們常常秉持一個綜合性的標準:所謂的好作品,就是追求一個形式上特殊、然後產生某種轉化,然後又連結到某種已知的意義或是現實的作品。至於哪一個是創作的核心,哪一個只是附加的好處,我並不清楚。而且這比起以藝術現實為藝術的想法,並沒有好到多少。 假設我們想要進一詢問在這諸多定義之中,哪一個是創作的核心,那各種關於內容的說法,譬如透過藝術連結真善美、社會現實與人類歷史的率先會被排除,因為在我的經驗之中,藝術品是在處理內容,而不是內容本身。像是有好內容的作品可能有濫形式,有敗德的內容卻可能有好形式,後者在我看來當然更像是藝術品。 那趨向個人內在的解釋呢?如果藝術是一個面對自己的活動,事實上常常也是,那我們要如何跟別人討論呢?當我們說藝術很難有一個普遍的標準,這跟藝術只能心證還是有相當的距離。這就像我們討論觀念(譬如正義)跟說今天感覺天氣很冷,雖然都是主觀的,但在嚴格意義上是不同的知識範疇。還有一種說是說藝術是抒發自己,其實我很相信這一個,然而抒發自己的手段有很多,從大叫到唱詩都是,我們很難說這都是藝術。即使是好了,我們一樣要面對如何討論的問題。 所以最後我唯一能夠接受的,只能藝術是一種感性形式上的翻新。這也符合我們一般的經驗。創作者不管處理的題材、內容有高有低,有嚴肅有不嚴肅,但是共通的是發現一個從未有過的感性經驗,而這是世界上其它活動所無法替換的。 然後這裡仍然有問題,所謂的新,即使我們定義為「前所未見」,那仍然會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新的對象是誰?是創作者自己覺得新?還是觀者也要覺得新?如果只考慮創作者,那一個在與世隔絕小島上的藝術家每天一定覺得自己的作品很新。如果是後者,哪些觀者是我們要考慮的?是藝術家還是所有人? 另外一個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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