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間藝術界最轟動的文化現象應該就是藝起加油這個活動以及它所引發後續的討論。這是一個由藝術家王建揚所發起效仿英國的一個藝術品銷售互助的平台。網路上有很多文章從制度面討論這個現象,所以我想討論幾種判斷藝術好壞的說法。
第一種反應就是這些作品喊爛。在臉書社團「藝起靠北」當中可以看到很多這種批評,感覺大部分來自於藝術學校的學生,他們接受到正規的藝術訓練,然後對於藝起加油裡面粗糙甚至於抄襲的作品感到憤怒。然而當他們試圖提出藝術品的標準的時候,他們也常常陷入困境,因為藝術的好標準在當代藝術當中本身就是一個尷尬的問題。
事實上我們對於作品好壞的標準經常是一團混亂。有時候我們在說的是形式,譬如這個色彩不協調,這個線條很拙劣。有時候我們說的是工藝,譬如這個裝裱很粗糙。有時候我們談得是創作者自己的想法,然而我們又無法證明藝術品與藝術家意圖之間的關係。最足以顯示藝術標準之混亂就是面對抄襲。表面上抄襲很好判斷,如果有一個作品完全跟另一位藝術家一樣,這毫無疑問是一個爛作品。然而當代藝術中無數不以物質屬性為創作基礎的如何解釋?那些現成物、色塊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所差的只有在創作者附會的概念。
第二種比較藝術本科的說法其實是慣例論。譬如我們處在一個攏統的當代藝術習慣當中,我們熟悉當代藝術與社會脈絡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我們說這些作品沒有處理社會脈絡,因此一點都不當代。但這種說法的問題是,慣例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是不ㄧ樣的。我們都熟知某地很爛的作品換了一個地方就忽然厲害了。而且這種慣例論,再進一步就淪落為一種機構主義。機構包含有型的組織與無形的評論,我們彷彿在談一條生產線,而社團當中那些沒有經過生產線的作品,就必然是爛作品。
要解決這個問題,也許我們必須藉助阿瑟丹托的說法。在《尋常物的嬗變》的一書中。他主張藝術與否並非由物理屬性來決定,而是根據作品所處的框架。這個敘述不一定是要由藝術家本人或是藝評來提出,但是它總是要有被提出的可能。根據這個說法,如果藝術是一種敘述框架之中才會發生的事情,那讓藝術圈憂心的不是品質,而是許多作品沒有框架。但是框架並不是指藝術體系,丹托並不是一個機構主義者或是作者論的擁護者,框架是只關於藝術的敘述架構,也就是作品的一部分,並非在作品之外尋求歷史、哲學或是文化的脈絡。
為什麼這件事重要,因為我們不知道藝術是什麼,所以我們不能說某某作品一定是藝術或不是,但是我們至少可以討論「關於藝術」,關於就是一種敘述的框架。以這個標準來看,很多很像藝術的藝術反而不是藝術,因為沒有什麼「關於」的討論空間。而有些看起來不像藝術的作品,反而提出了關於的問題。例如展開盒子,這個就很讚啊。
我們必須把兩件事區隔開來,相信藝術跟非藝術有區隔是一回事,認為藝術建立在特定的標準,譬如品質、苦工、心性與價格是另一回事。有時候最致力於探究藝術與非藝術的人,會激烈的反抗後面,特別在現成物已經流行一百年的今天,我們應該討論別的區隔藝術與非藝術標準了。反過來說,很多大家感覺明明就不好的作品,它正是最粗暴地包含「藝術特徵」的作品,譬如情感表現、精工、濃豔的色調、可愛的造型、一些創作者的感懷,一些煞有其事的論述。
但是相對而言,那些讓我們感受到啟發的東西,他們看起來不是那麼確定,這是因為創作者與他的作品正試圖詢問藝術是什麼?這時候一切的藝術屬性都不那麼明晰。我們會感覺這些東西有時候接近亂搞,確實這是有可能的。但是嚴肅的藝術提問與亂搞之差別,不在於前者更符合藝術的準則,而是前者願意在多大程度挑戰它。而我所懼怕的是,當我們明顯的、直觀地感受到有些作品不好,我們太快的就給予了一個藝術標準,或是太快的宣稱藝術沒有標準一切都是遊戲(維根斯坦主義),結果都是放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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