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內容

星際效應

我們這一時代是人文主義假勝利的時代,大部分的片都會頌揚人性,並且暗示這是最好也是唯一的方案。諾蘭的片也屬於這種基調,但是每次看完還是覺得很感人。

其中一個原因是,諾蘭更嚴肅地去描述其它觀點。大多數我們習見的人文精神片,人文主義所相對的是極權或是集體主義,後者常常看來充滿顯而易見的邪惡與愚蠢,而這兩者通常是互為因果的。因為邪惡所放棄更明智的方案,因為愚蠢所以造成邪惡的結果。而看片的我們,也可以輕易的在每一個關鍵時刻,感受到那種愚蠢而邪惡,並且惋惜為什麼不走向一個更有人性也更為有利的抉擇。

然而諾蘭片中的對手並不邪惡與愚蠢。譬如星際效應中,庫柏當然是顯然的人文主義者,他的一切動機都源於女兒的情感,也就是人的情感。他所相對的一端是他兒子所代表的保守派,另一端則是曼恩博士所代表的科學主義或是理性主義者。在傳統的處理方法,保守者必定是愚昧而且頑固的,理性派必定是冷酷而忽略人性的,然而諾蘭所描述卻不是如此。他的兒子的確是看來有點頑固跟愚蠢,但是真正指導他行為的,只是選擇一個現存方案中最可行的方案,在可以耕作的時候繼續耕作,照顧所有身邊的人,而不寄希望於未知。這是保守主義核心的想法,至於務實或是顧家那當然也是正面的,但是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曼恩博士也並非毫無人性,他不忍目睹庫柏的死亡,也致力維繫全人類的生存,甚至看來好像也屬於人文主義陣營的,因為在未來未知的情況下,他的方案看來對於全人類更加的有利。在這一點上,他與布蘭登博士是接近的,都是為了集體的人類而選擇一個不人性的作為。他們他與庫柏的不同並不在於一個重視人類一個不重視,而是在於他們對於人的內容的理解。庫柏始終只對個別的人有感情,而考量集體的人類在庫柏(與諾蘭)看來反而是非人性的。

老實說即使我情感上覺得庫柏很感人,我仍然無法說服自己那是一個最正確的做法。庫柏看起來合理是因為最後他個人的,也是在諾蘭看來最珍貴也最能代表人性的情感,通過一種複雜的方式竟然拯救了全人類。換句話說最後這仍然成為了一個最對,也最有利的方案。然而這是在抉擇當下所無法得知的,而且即使是在片子當中,我們也可以感受到那個得救的過程過於牽強。如果真實的情況是,完全無法想像任何的好處,我們是否仍能夠熱切地擁抱個人,並且放棄人類全體。

人文主義者可以回答個人的情感是唯一真實的情感,在未知的情況下我們無法做任何功利的考慮,因此我們只能選擇我們所相信的,也就是人本身所自然會有的反應。這實際上是一種非理性的信念,我們相信人本身是最高的價值,那最為人性的情感所導致的選擇,就是一個信念的結果,是不需要理由的。歷史好多人文主義最後都走向這種宗教性的人性觀,我想那是人文主義者最崇高也最困窘的地方。畢竟不相信一切人以外的價值卻仍然抱持著信念,比起相信超越存在的去保持信念困難的許多。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誰能告訴我創作是什麼?

最近在想一個笨問題,到底創作是什麼呢?通常我們都是觀察到一些已經成名藝術家是老師或是前輩,然後從他們的行為與作品當中,得到一個模糊的創作定義。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就會發現這樣行不通。當討論藝術的時候,我常常覺得我們到底是不是在說同一件事情。於是我們開始思考各種創作的定義,譬如面對自己、表現自己、證明存在、發現真實、視覺刺激、得到滿足、人類本質或是融貫說、形式說這類的答案。 如果我們抱持著藝術可以有多種定義或甚至不必定義,那其實問題也就結束了。譬如運動也是一個在寬鬆定義下進行的活動,很少人會追問運動的本質。但是創作是這樣嗎?舉例而言,我們常常秉持一個綜合性的標準:所謂的好作品,就是追求一個形式上特殊、然後產生某種轉化,然後又連結到某種已知的意義或是現實的作品。至於哪一個是創作的核心,哪一個只是附加的好處,我並不清楚。而且這比起以藝術現實為藝術的想法,並沒有好到多少。 假設我們想要進一詢問在這諸多定義之中,哪一個是創作的核心,那各種關於內容的說法,譬如透過藝術連結真善美、社會現實與人類歷史的率先會被排除,因為在我的經驗之中,藝術品是在處理內容,而不是內容本身。像是有好內容的作品可能有濫形式,有敗德的內容卻可能有好形式,後者在我看來當然更像是藝術品。 那趨向個人內在的解釋呢?如果藝術是一個面對自己的活動,事實上常常也是,那我們要如何跟別人討論呢?當我們說藝術很難有一個普遍的標準,這跟藝術只能心證還是有相當的距離。這就像我們討論觀念(譬如正義)跟說今天感覺天氣很冷,雖然都是主觀的,但在嚴格意義上是不同的知識範疇。還有一種說是說藝術是抒發自己,其實我很相信這一個,然而抒發自己的手段有很多,從大叫到唱詩都是,我們很難說這都是藝術。即使是好了,我們一樣要面對如何討論的問題。 所以最後我唯一能夠接受的,只能藝術是一種感性形式上的翻新。這也符合我們一般的經驗。創作者不管處理的題材、內容有高有低,有嚴肅有不嚴肅,但是共通的是發現一個從未有過的感性經驗,而這是世界上其它活動所無法替換的。 然後這裡仍然有問題,所謂的新,即使我們定義為「前所未見」,那仍然會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新的對象是誰?是創作者自己覺得新?還是觀者也要覺得新?如果只考慮創作者,那一個在與世隔絕小島上的藝術家每天一定覺得自己的作品很新。如果是後者,哪些觀者是我們要考慮的?是藝術家還是所有人? 另外一個也很...

類型學

貝克夫婦 最近幾年台灣超愛講類型學,但是我總是覺得哪邊不對勁。直到最近看一篇文章講deadpan跟貝克夫婦。裡面強調貝克夫婦的作品有一個特徵就是刻意降低環境細節,不論是社會的、文化的還是自然的(譬如有時間感的天光),他們甚至抹除可以作為比例尺的物件,好讓他們的東西看起來不是在一個具體的環境之中。如果我們跟The Americans,或是Edward Steichen的聯展The Family of Man放在一起看,他們都有一種從國族之中解放出來的心態。貝克夫婦的作品當然仍然是社會的,但是那個社會的知識(way of knowledge)是與觀看的方式(way of seeing)而非一些文化的符號緊密的聯繫在一起。 而台灣很多宣稱具有類型學的概念的作品,缺少了那個表現idea type的抽象氣質。他們並不是將許多東西並置,然後透過那種相似性,看出一個事物「形式」。反而比較像是拍攝一個已知的類別,然後方方面面的去表現它們在現實之中不同的特色。同時,我們也很喜歡帶入環境的線索,好像是在告訴觀看的人這些重複的事物,是某種區域美學的展現,這與貝克夫婦脫離特定時空的做法相異。最最最直觀上差異就是,貝克夫婦的東西明明是很deadpan的,但是不知道為何「台灣類型學」視覺上的張力都馬要很強。強到你會一直覺得你處在那個特定的時空,而不是抽象的某種理型世界之中。 當然也不是說一定要怎麼樣才是類型學,你也可以做一個作品然後完全沒有這些特徵,然後宣稱跟類型學有關,只是那個關聯就只是拍很多同類型的東西,然後構圖在中間,望文生義的程度其實跟觀念攝影就是講觀念差不多。

好照片要有故事性?

攝影鬼打牆之二是故事性,我猜應該是討論熱度數一數二的關鍵字。我們都聽過一個說法:「好照片要有故事性」,但實際上這個說法包含了好幾種不同的意思。有些人提的故事性是指要有一種戲劇的情節。有些人說的是要與現實有關係,譬如我拍這個人,要讓觀眾從照片中可以理解他的背景乃至於生命經歷。有些人說的故事是一種虛構的能力,這時就不一定是要有情節,或著是再現對象的現實處境,而是從現實之中創造、幻想出一個新的東西。 我們很明顯可以發現這幾種說法根本講的完全不同,甚至彼此衝突。譬如以故事為一種現實的延伸,跟故事作為一種虛構的技藝就有一種緊張的關係。而這個矛盾的現象根本上由於我們對於故事的不同理解產生。John Berger與Susan Sontag曾經有一場對談,他們從故事的起源說起,故事是一個在真實與幻想之間的奇特存在,而John Berger側重故事與真實的關係,故事是如何呼應了心中的情感與經驗。但是Susan Sontag提及故事的另一種型態,我們可以完全對故事沒有經驗,但是依然喜愛。 John Berger修正他的說法,將故事描述為撰寫者、記述者,與聽者三者之間主觀的交會。但是Susan Sontag說她無法感受到後兩者的作用(因此故事可以只是一個撰寫者的幻想,一種人文界的科幻小說)。Sunsan Sontag認為這或許這與「說/聽」故事與「寫/讀」故事的型態不同,將聽的過程中,讀者可以幻想自己同時是一個聆聽者,也是其中一個角色。Susan Sontag不同意John Berger混同「說」故事與「寫」故事。她認為一旦進入「寫」故事的歷程,那就是另一種型態的故事。譬如故事中有各種寫作形式的操作,像是將多個故事合在一起,類似於電影蒙太奇的手法。所以寫故事是一種相對於說故事飛躍的變化或擴張。 John Berger認為其實在說故事當中,也存在於這種多個故事並存的現象。Sonsan Sontag認為在程度上仍有不同,小說中可以打破時間性,對於某一小時並置的現象詳加描述,但是口說則不能。John Berger提出夢境以為比喻,夢中的每一件事似乎都是有意義的,就像故事一樣提供一個融貫的形式。而Susan Sontag對此感到不解,並懷疑為何故事必須要有意義,或是對於人生有所關係,這僅僅是故事的一種類型,還有許多故事並不會(需要)勾起特定的人生經驗。 原本的對談很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