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談攝影做為藝術,就歷史的眼光來看其實說的是三個階段的嘗試:畫意攝影、報導攝影與觀念攝影。每一個階段都以一種現代主義的模式,也就是透過反對前一階段的技術內涵做為自身藝術性的發端。
第一階段的攝影是借用繪畫,特別是肖像畫來成為藝術。但很快的這種方式為「現代攝影」家所不滿,第二階段的藝術攝影開始從報導中發展。他們認為此種方式能夠擺脫繪畫的比附,進而彰顯攝影的本質,譬如某種相機的特性,銳利、混亂與真實。我們所熟悉的布列松、Walker Evans都屬於這一類。到了第三階段觀念藝術發展的時候,表面上藝術家仍然沿用了報導的方式,但事實上他們消除了報導中與現實的連結,就算有所謂的報導,只是藝術家一個人自身的報導,甚至於藝術行為的報導,而非一個與世界充滿關係的事件。固然他們反抗的對象不是報導攝影,而是早期前衛藝術,但是他們再利用報導攝影的同時,確實也摒棄了第二階段所殘存的「畫意元素」,譬如畫質、編排與現實意識等等。(有人就將那些報導攝影大師稱作「半畫意攝影」)
在Photography After Conceptual Art的作者看來,第三階段,也就是觀念藝術構成我們今日所說的當代攝影,或至少這是攝影能成為藝術最後一個被提出方案。(PS:這與我們習慣將觀念攝影理解為一個攝影的門類不同。觀念藝術被作者看作當代攝影能夠成為藝術的基礎。)因此,現在留下的問題是:在觀念藝術之後,攝影可以怎麼藝術?
這其實是1970年代藝術家在觀念藝術告一段落的時候所要面對的困境。用一個直白的比喻就是,攝影曾經跟著觀念藝術(還有後現代藝術家)過過好日子,甚至有了一個名份,但是現在人家拋棄我們了,我們要如何自處?如今我們看到的一線攝影大師,就某個程度上,都在此「自處」問題上提出了比較有效的解答,譬如講話很有磁性的Jeff Wall,他應該是對於現代藝術一個強而有力的回應者。
對我而言這段歷史的啟發有三個:
第一,每後一個階段都是透過減省前一階段的技術內涵,但是到了下一階段,又會成為被減省的對象。譬如畫意派認為那種柔焦、細膩的光線就是藝術性,可是現代攝影卻認為那只是藝術的方法之一,媒材的本質恐怕更為藝術。而觀念藝術家,又發現報導攝影的藝術功夫仍然不夠純粹,所以他們把報導與現實脫勾。我們不見得要繼續這樣一個現代主義的藝術模式,但是至少提醒我,我一直以為重要的東西,是不是其實類似柔焦或是藝術報導攝影中以為的技藝。
第二個點是,當他們說攝影藝術,他們具體針對的其實是上面那樣的歷史,是一段人為建構的過程。也因此他們談更多的是在各種知識傳統中做出選擇,而非昭示大家一個關於藝術的真相。兩者的差別之一在於後者關心攝影的正道,前者會詢問攝影可以是哪一種正道?
第三個點,當代攝影感覺像是把這三者打散,可是方式有不同。一種是有意識的打散,將畫意派對細膩的講究、報導攝影的社會連結,與觀念攝影所挖掘出攝影藝術的漠然混在一起。另一種是無意識的打算,就是在不理解這是三個路向的情況下,抓取了其中的元素然後視之為正確的攝影,結果跟有意識的打散看起來也會很像,這就是很多後進地區的藝術看起來會很前衛的原因。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