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汪正翔
我一開始認識杉本博司是從他的文字,老實說我沒有特別的感覺,也許是他所提到人文歷史的背景知識並不是我所需要的,我當時想看他在攝影方面的見解。後來慢慢認識他的作品,我才知道那就是他對攝影的見解。
我們看過很多又寫又拍的攝影師,但是他們的文字與照片通常分開來,其中原因不難理解,因為圖像與文字的邏輯本來就有差異,有時候硬要搭配在一起結果常常慘不忍睹。但是杉本博司沒有這個問題,因為他的文字與照片都是為了某種概念來服務。如果去除了概念本身,他的照片與文字就會有些無聊,至少絕對比Araki無聊。
這樣說其實並不公道,因為杉本博司的作品其實很有趣。譬如劇院那一系列,運用長曝讓螢幕中的細節消失。藉此我們重新檢視了攝影作為光的藝術在直觀的意義上是什麼樣子。我們又好像看到某種天啓般的隧道與光芒,但是劇場又給予人世間的暗示,於是那一片光幕宛如天人之間。博物館那一系列則玩弄相機與真實的梗,透過邊框與鏡頭的暗示那些展示性的人物,竟然變得比較逼真,他們與我們過去中透過文字所認知的形象產生極有趣的落差。更不用說那些拍攝螺旋體或錐狀體的作品,沒有比這個更能凸顯具象與抽象形式之間複雜的關係了。所以杉本博司的作品並不無聊,只是必須站在美學乃至思想史的脈絡上,我們才會了解其中的趣味所在。
但是杉本博司的作品有另一面,就是極端精緻的工藝性。即使對於美學史思想史沒有興趣的人也能從作品中得到樂趣。譬如他的成名之作,就是在紐約現代美術館的展覽當場製作攝影書,可以想像那種手作與材質的魅力,讓觀者無需理會作品中高度的學術性。對於攝影界而言,這更是提高攝影價值最快的方式,使得攝影遠離器械與複製性的惡名。我其實更為佩服這方面的天分,因為在現代藝術世界,如果我們不再相信普世的「美」或是「真實」,那一個在藝術評論上可以發揮的作品,就是一個好作品,而不只是一個好討論的作品,更何況它又滿足了各種層次的喜好,簡直是攝影藝術界的人生勝利組。
然而離開藝術世界呢,老實說我無法想像這件事。我所認識的杉本博司必然是在美術館當中,他引領我們進入一個形式的、精緻的世界,甚至比起真實世界更為迷人。但是當我走出美術館,單調重複乏味的人生迎面而來,我就會忘記杉本博司。
所以為什麼不去看,因為有時候當人生走到困乏的道路,在路邊抽起了菸,手指沾滿了焦油的味道,我們不能也不敢想起那個精緻純粹的世界。我們寧可聽聽林宥嘉,面對一切「就這樣」。但有時候,當我們比較有了勇氣,如果知道有那樣一個世界,我們就會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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