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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mas At Roof :屋頂上可以玩仙女棒




從一開始要客觀地描述這個展覽,就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首先這是一個看來非正式的展覽,展出的地點在一個工作的頂樓而非藝廊,因此很難放進既有的藝術藝廊體系中分析。再者,我自己也是參展者中的一員,更多時候我看到的是內部的歧異,而非外在的共性。更大一個問題是,我不知道歸納是不是一件恰當的事情,不論是以地域為單位(台灣),或是以藝術史為原則,對我以及其他的藝術家而言,都是有點奇怪的事情。

鄭弘敬

陳以軒


比較吸引我興趣的,一開始是這些人的背景。大部分都不是報導攝影出身,也不是台灣藝術學院畢業,而多半是有留學的背景,譬如從日本、法國,美國學習藝術攝影。而沒有留學經歷的創作者,也可能來自於一個非典型的攝影領域,譬如拍攝樂團。我在猜想這或許多少決定了這個展覽的方向:也就是沒有具體(典型)的對話對象。因為一開始,我們就不像報導攝影家這樣面對社會,也不像是藝術學院的學生,即使畢業之後,某種程度還是需要考慮同儕與老師。相較之下,我們只是游離在各種體系之外的人,舉辦了一個對於藝術生涯、生計乃至於整個社會沒有立即連結的聯展。

王湘靈

觀看的人可以猜想這是一群在體制之外的藝術家,雖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東西,像藝術史上現代主義藝術家那樣的異議團體。但事實上又並非這樣。我無法估量這些創作者心中有多少現代主義的成份,但是有一點是絕然不同的,那就是這些藝術家並不想提出一個全面性的宣言。而且大多數的台灣藝術家其實都不在體系之中,如果體系意味著一個健全的產業,所以要說我們是要對抗一個學院體制也並不準確。

李浩

這個展覽如果真的要提出一個主題(雖然這從一開始就被刻意地淡化),我認為是攝影的物理性。譬如李浩用不斷翻印的方式來讓原本的影像畫素逐漸遞減,同時出現了影印機的顆粒。類似方法的還有陳藝堂,他將大量翻印的照片放在盒子之內供人自由取用。鄭弘敬將照片貼在天臺的地板上,然後再貼上黃色的長條膠帶。當你站在照片上,會感覺彷彿置身於一個照片組成的平台。楊雅淳把服裝照片貼在浪板之上,讓衣服的皺褶因為這些起伏的表面而變得更生動,甚至出現三維的錯覺。李承翰與汪正翔合作的計畫,將照片打成紙漿,其中一部分用來種綠豆,另一部分則直接做成紙,然後再輸出為照片打碎。陳以軒把影像列印在多張影印紙之上,然後連接起來,架設在兩根木竿之上,照片在此物質性的姿態之美很容易被表現出來。王湘靈根本瓦解照片作為一個物體(但也因此凸顯),她讓觀看者掃描現場的QR code,然後看到上傳作品的頁面。藤井智也(Tomoya Fujii)將照片置放於地上,然後有一根尺擺在作品旁邊,原來用來觀賞的圖像,因此成為了測量的單位,又或是被測量的對象。

藤井智也(Tomoya Fujii)

我們可以看到照片的長度、材料(紙質)、形狀(波浪)等等物理的性質在這次展覽中被放大,但這樣的操作並不只是將照片當成一個物質,也涉及照片跟自然的關係。攝影出現之時,如班雅明所觀察,攝影將自然不斷的轉化為一種歷史(封閉)的感知形式。那現在這些創作者,他們將試圖打開這個邊界,重新讓自然介入,讓風、讓油墨的衰退,甚至讓天光,影響那個已經被固定的照片。就像是照片VR(汪正翔、李承翰)這個裝置,讓觀看者面對一張空曠的展場(屋頂)的照片,然後因為天光從背後透入,所以看起來像是真的一樣。又像是陳藝堂最後被雨水澆淋到幾乎報廢的盒子,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刻意做成的作品,但是一開始完全無法預料。

李承翰、汪正翔

陳藝堂

很有一回事的說法就到這裡為止了,這個展的另一面就是我們大家都很懶散,討論很難有共識,辦完也不知道到自己在幹嘛。但是這就不得不說在這樣沒效率的氣氛之下,策展人依秋也沒有爆氣(還是偷偷爆了我們不知道),大家也居然產出了東西,某種程度上,我覺得這反映了我們一種心態,就是大家有自己創作的步調,所以即使沒有煞有其事地樣子,或是一堆炫目的創作與展覽理論,大家也是能夠在一種癮微的狀態下交換意見,甚至完成作品。我甚至覺得我比較喜歡這樣,比起那些積極飽滿的做法,那種與各種藝術或社會議題有強烈連結的作品,我們只是在有限的條件下完成一個作品,如果要說有什麼意義,那也只存在於作品內部的形式關係,而和作品之外的「意義」無涉。

楊雅淳


所以不要再問我們要幹嘛了,如果我們已經在體制之中,已經知道如何生存,已經思考清楚攝影與藝術的方向,那也許我們就不會在屋頂上展覽,因為我們有別的事情好忙。又或著,不要那麼耍廢一點的講,我覺得這就是我們目前可以做的事情,在攝影與藝術交纏的今天,我們把攝影的元素抽離出來,然後用攝影來創作,而不只是攝影創作。



文字|汪正翔
攝影|陳以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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