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汪正翔
對於像我這樣不熟悉黑白紀實攝影的人,看國耀的作品很容易陷入一個印象,譬若經典、人文或是惆悵。所以我想先從作品的形式開始觀察。國耀的照片構圖都很嚴整,嚴整的意思是畫面中的每一個對象感覺都是整體的一部分。與此有關的是視覺上覺得很飽滿,即使是留白或遠景,也看起來像是一個有意義的色塊。照片的視角感覺很中性,相較於所謂主體性格強烈的黑白攝影,國耀的照片顯得冷靜很多,一時之間看不出作者的情緒。
這樣的照片讓人聯想到許多黑白攝影的前輩,原因並不是只是因為這些都是黑白的(感覺是廢話),而是一種現代主義的取向。譬如國耀有些照片帶有一種疏離的情調,讓人想起現代主義攝影在台灣初始之時許多攝影家的作品,有些風景的照片甚至讓我想起了張才等人,觀看的人看到了一個真實的場景,可是感覺又不像是真實,彷彿進入了一個幻境。人非人的主題也讓人想起了張照堂與姚瑞中等前輩的創作。他們共同拍攝物質化的人形、重構的人體與存在的象徵,譬如佛像或是假人。
但是國耀的照片也有很不一樣的地方,譬如跟張照堂的照片相比,國耀的作品中那種存在的暴力被緩解了,舉例來說,有些照片的人的頭也像張照堂的作品一樣被遮蔽或是與背景消融在一起。這是一種很直觀的讓人失去人的性格的方式。然而國耀的照片更多了一些視覺的趣味,感覺上人不是在一個曠野之中孤單單的存在或重構,而是在一個日常的場景之中暫時的被消解,存在的急迫性也因此沒那麼急迫。與姚瑞中的《小幻影》相較,國耀照片中存在象徵比較讓人親近,他拍攝的假人或是佛像更讓人想起了個人,而不是普遍意義的人。
如果我們想的更遠,拿國耀的作品與那些歐洲街拍大師相比較,國耀的非人並不是那種哲思性的角度,譬如用蒙太奇的手法去凸顯人本身抽象的特質。也不是將人放在社會環境之中的社會人,而是在日常生活之中,透過作者的技術成為美感元素的人。我想強調的是,國曜的非人並不是在一個世界觀又或是整體的哲思之中。
像是有些遠景的照片也可以看到人物如同布列松的照片一樣均勻的錯落在畫面之中,但國耀的照片並沒有強烈到(我不知道強烈是否是一個正確的詞彙)要去彰顯出日常的人也具有某種恆常或是有意義的質素。另外有一些透過俯瞰的視角所拍攝的照片,看起來也有點像是Nagy,但是國耀也不是執意去呈現那樣機端的視角,彷彿世界被重新觀看。而是平行的出入在這些不同的技術之中,然後構成一個國耀認為最美的畫面。
我們可以再舉一例來說明這種特色。當代也有一關於非人的主題,譬如日前後人類,或是一些處理數位時代人物界線泯滅的創作(譬如洪東祿、林欣怡)。裡面的人之所以不是人,或是人的界線鬆動,是因為整個社會文化乃至於科技的背景,影響了我們對人的認識,動畫《攻殼機動隊》
也是如此。相對而言,國耀的作品與現實、議題的連結並不強烈。他的「非人」是在那個攝影畫面之中產生的短暫視覺形象,在那個瞬間之後,也許又一切如常。
在技巧層面上,國耀的創作頗有致意的味道,甚至於像是一種後現代的再創作。在這當中,主題發展不是作者所關心,而更多是一種過往技術風格的精進與回顧。但這可能不是有意發生的,而是國耀在發揮各種攝影語言的同時,自然的趨向了那樣的表現方式,從而再形成主題(而非主題先行)當國耀說,他關心「攝影的攝影」,其實可以理解為,關心攝影語言如何在畫面之中作用的技術,而非畫面之外的主題、觀者的理解脈絡,乃至於攝影者的行為這樣那樣的因素。在當代藝術盛行,計畫、裝置與行為的方式也逐漸滲入攝影之中,國耀堅持一種在攝影之中的創作取向,顯得很是獨特。
最後,國耀相較於同輩的藝術攝影創作者,擁有很高的人氣。平常大家都會開玩笑虧他,但實際上這可能更有一種嚴肅的意義。國耀的作品讓不同年齡層的觀眾都覺得可以理解,這絕非國耀的作品通俗,事實上相較於一些時尚感強烈的作品,國耀的照片其實是比較嚴肅而疏離。而之所以能夠被廣泛地欣賞,也許有一個原因是,國耀的創作在台灣攝影的語境之中,正確地說是與傳統紀實攝影的語境相接合。這說明了文化延續在創作與欣賞上的重要性。但觀眾對於國耀的期待也在於此處,如何在一個被理解的意義上,同時出現不可理解的東西,如果那真實的發生,或已經發生,對於台灣攝影來講,都是一個台灣攝影文化的接續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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