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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評自己:《現象世界》汪正翔攝影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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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象世界:汪正翔攝影創作展
時間:2015/3/14~3/28
地點:NUKI SPACE(金門街5-1號)

汪正翔
現象世界是汪正翔的首次攝影個展,他拍攝螢幕之中的畫面,然後輸出為照片,也拍攝照片,然後放回螢幕。
事實上攝影師從來都對於「影像」在照片之中的呈現充滿興趣,即便是紀實性格濃厚的街拍作品,也常常可以看見廣告看板,或是玻璃櫥窗的鏡射,那不純粹是一個與主體發生關係的元素,背後也隱藏了攝影師對於「影像」的興趣。而自從布希亞開始關注「擬像」,這類的作品更富於一種哲學上的意義。譬如Wolfgang或是Sherrie Lavine等人的翻拍之作。而台灣也有黃建亮拍攝新聞畫面。他們的主題不盡然相同,有些仍然現實,譬如關注電子媒體文化,有些則有後現代的精神,挑戰真實與偽作。但是他們的出發點是相同的,就是「影像」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
汪正翔的創作也是由此出發,展場左邊就放置了一台螢幕,循環播放一些日常生活中螢幕出現的畫面。由於經過相機翻拍,並且透過螢幕呈現,所以那些日常中的螢幕質地發生了轉變,他們看起來與周遭的景物,似乎更為接近,而不是如肉眼所見那樣的有數位感。而細微的觀察者也許可以進一步猜想這是因為相機的一些特性所致,譬如平面化的結果,讓螢幕與周遭景物一樣失去了體積。或是動態範圍的限制,使得螢幕的光澤發生改變。甚至於邊框暗示了一種真實之物的存在,使得螢幕之中的螢幕,反而不像是螢幕,而像是一扇實景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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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些線索對於一般人而言是不明顯的,他們必須看到右邊所擺放的一組無框的照片,才會將螢幕從日常之中抽離出來。最上面的是一個火山迸發的景觀。看起來就像國家地理雜誌所會出現的照片。但實際上那是一個螢幕的翻拍,因為照片之中卻有拍攝者的倒影,甚至螢幕上的灰塵也被拍攝進去。下面的五張照片,拍攝了一些自然現象與看似人類與動物的形體。透過這一組照片,作者暗示螢幕之中的畫面成為了一個世界,就像科學家紀錄一個異地,也會捕捉風景與生物一般。除此之外,觀看者得不到任何與現實相關的暗示,現象世界是獨立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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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象世界也是轉眼消失了,因為在對面的照片,擺放一張螢幕的雜訊,然後再過去有兩張螢幕形體與介面的翻拍。這是螢幕在日常生活中真實的樣子,螢幕所構築的世界似乎又消失了。但也不完全盡然。因為他們畢竟出現了圖像的趣味。像是拍攝介面的那一張,白色的螢幕看起來像是天空。而下面的螢幕出現了一個人影的反射,但其實那是透過記憶卡轉存的結果,所以並非完全實景的反應。換句話說這可能不僅僅不是螢幕作為一種真實的消退,反而是螢幕更真實的樣子。
透過表現不同螢幕處理成圖像的樣態,作者在詢問螢幕的本身到底是什麼?是螢幕的裝置?螢幕的畫面?螢幕內容所連結的時空?還是螢幕所反射的場景?這一連串的問題可以讓觀看者走向兩種感受,一種事引發哲學上的興趣,一種是覺得這一切徒勞無功。我們在展場當中很難決定要往哪個方向。如果是前者,我們需要更多的資訊,更多媒介的變化與試驗。譬如作品應當表現螢幕在相機翻拍之後所出現的特別質感。然而在作品當中這部分並不明顯。
所以觀看者可以就此停住,而懷疑作者是不是帶有一種挖苦的心情。一個應當上山下海,應當駐村蹲點的攝影師拍下螢幕裡面的畫面,並當成作品,本身就是一種諷刺、一種虛無的姿態。而且當他拼湊這些畫面,去建立一個世界,就註定這個世界是讓人毫無所感的,甚至帶有荒謬的。
但為什麼要拍攝無感的作品?我想是因為關於無感這件事,我們並沒有真正仔細思考過。特別是沒有放在數位時代之中思考。我們以為那是一片虛空,但事實上那不是無感也不是最悲哀的虛無,如果是那樣,我們就會知道仍然有一個根本的狀態,有一個本質,然後那會帶給人撫慰。無感的真正意涵是,在這樣一個圖像充斥的時代,我們目睹了種種「指向」,海報指向了商品、螢幕指向了照片,照片指向了某個時空,而那個時空可能我們完全一無所知。所以即使真實在某個地方,我們也永遠無法觸碰,我們所能經驗的一切都是現象,現象在此並非意指一種相對於本質的概念,而是永不停止的「假有」與「意向」。
也許最終這個創作的特別意義在於,在一個虛無的時代,攝影依然奮進著尋找各種存在,但如果我們願意將圖像,作為新時代的風景也納入拍攝的範圍,就會知道這一切並不令人興奮,但是仍必需要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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